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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亂舞】合辙押韵【山姥切国広only】

 @韩文清 上次和你打賭的賭注,山姥切的故事,久違地手寫的一萬多字……


私設很多,BUG大概也很多就是了。寫到後面幾千字很想睡覺所以有點爛尾,真不好意思。以及上下兩段有關什麼自修正的描述,因為寫時沒網所以都是瞎編的,請不要較真XD

下次請和我打賭能夠持續多久不撿到五虎退吧。我對每天至少一把這個答案有必勝的信心。



 审神者死了。 

山姥切国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可供挽回的余地了。把他从昏迷中唤醒的是出征归来的宗三左文字,而他的背后足够安静的鹤丸国永,那血染的袍中拥抱的是……

“自己”的“尸体”。

他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那具冰凉的遗体。那冰凉的面庞染着死亡的靛色;冰凉的手指僵硬地蜷曲着,好像还想抓住已逝的生的希望似的:从这临死前还紧扣的手指里被抽出的刀的残片,冰凉地躺在压切长谷部的怀抱之中;自己千方百计地想隐藏、想丢弃、想毁灭的这具美丽的身体,现在就这样冰凉地死去了,在冰凉的刀的躯壳里睡着冰凉的,审神者的灵魂。

山姥切国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要问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必须要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这是一个足以称得上阳光灿烂的日子。身为近侍的山姥切国广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本丸里阳光最丰茂的角落,那刚刚晾干数十分钟的披风在他熠熠生辉的金发上熠熠生辉,毫无乐趣的素色和这个不必出征的悠闲日子相得益彰,十分美丽。

一般而言,本丸的其它刀剑是不会在这时去打扰山姥切的。其一,山姥切本来就不是什么亲和友善非常容易相处的好哥哥,和他相亲相爱的难度与前往现世结婚生子恐怕是相差无几;其二,阳光暴晒对于导热性极佳的金属器具们而言,原本就不是十分舒服的事情。除了莺丸和他的茶杯以外,没有什么人对山姥切最偏爱的角落有着和山姥切一样的热情,而阳光一般的金发与货真价实的阳光交叠在一起的色泽足以让莺丸也驻足深思,然后怀抱着茶叶的芬芳,洒脱地到阳光第二充沛的房间去度过一整个下午。

综上所述,山姥切国广的阳光浴通常是非常静谧且孤独的。充足的日照在他的剑刃上闪烁得像锤炼钢铁时的炉火,让付丧神们看到他时很难不回忆起往事。

“山姥切,打扰一下……”

审神者的轻声呼唤搅扰了山姥切刚刚萌生的睡意。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无比美丽、或许足以使自己了无解脱地逝去的光芒,顺从地伫立在少女眼前——缺乏温度的影子将她整个包裹起来,甚至于渗进了她虹膜的色泽里、发丝的气息里、舌尖上将要吐出的话语里……


也许那时不应该贸然站起身来的,这样灾难也就不会持续下去了。


“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交换一下……”少女毫不犹豫,直切主题,“通常而言的‘灵魂’。”

山姥切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想说的是不是别的什么词语?他望了望审神者背后的压切长谷部,显得十分困窘。

审神者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大概是清楚这种发言足够难以理解,她注视着山姥切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逐字逐句击碎了他的疑虑,“我们已经能够给无机物以思想,给思想以肉体……比起这些成就,让两股思想心甘情愿地交换彼此的宿主,也未尝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在具备灵力者的身上,只要能够让含有生机的血液互相交融,加上一点火候恰到好处的灼烤,再配以无梦的睡眠……这就足够让灵魂以为睡去前的经历是一场梦幻,而从血的联结的另一端传来的呼唤就是真实的世界了。”

山姥切沉默又困惑地观察着审神者的脸色。她那年轻的脸上糅杂着一种他未曾在她的脸上见过的狂热,使他感到十分不安。理所当然地,他绝不赞同这个计划。

“我不太明白……我是否可以了解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尝试着委婉地提出质疑。尽管这有点困难,但他一直在尽自己所能,试图尊敬这位自始至终站在自己身边的女性。不过,同样理所当然地,审神者看上去对山姥切的画外音一清二楚。因为她一反既往地抛弃了在理念上事先取得合理性的方式,以至于山姥切本来以为她已经要下达命令的时候,她的语气居然又缓和了两分。

“你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啊,切国,”她罕见地念了他的名字,但字句里还是听不出更多的,哪怕一点儿温情,“我保证你会知道真相的,并且,不会太久……”

山姥切国广还是站立在那里,大脑飞速运转着,妄图寻找一个解释灵魂交换的利弊所在的方程。这一下子像是把审神者的耐心彻底耗尽了——事实上,如果山姥切能再仔细一些,他会发现审神者的耐性与平时比起来,差劲得不只一星半点儿。假如她打算对他采取怀柔政策,攻势一定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终结的。但她此刻却立即开始了发号施令:

“压切……长谷部,拜托你了。”

山姥切还没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冰凉的刀刃已经没入了他的腹腔。他扶着长谷部的刀身跌在地上,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审神者。借着视线模糊前的片刻,他看清了审神者眼里像烛火一样跳动着的鲜明期盼,就像有一个姗姗来迟的生日派对正翩然而来,而幸福和快乐正在生日点心的柔软表皮上发着光似的。


然后,当山姥切国广终于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时,他——或者也可以说是她——所看到的场景,就是“山姥切国广”的死态了。而真正的他自己被禁锢在女性纤细的身体里,和服下摆被火焰舔过的地方焦黑发脆,散发着一股阳光过剩的味道。

他想了想,伸出手去抚了一抚自己的眼睛,使那喜悦的神情褪去,使自己得到永久的安息。

它是否也曾被狂热捕获过呢?


从此,审神者就是山姥切国广,山姥切国广也就是审神者了。

这一次恐怕是货真价实的赝品了吧。山姥切无法不感到沮丧。


大家都觉得,自从山姥切国广死后,审神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明显处来说,她不再疏于出征,也不再为了手入室的设施而感到烦恼了。除此之外,尽管他们发现自己的待遇更趋于完美与圆满——更符合兵刃的切实需求而非“人类”的主观臆断——但是,相对地,即使是对于现在的近侍、压切长谷部,她也不愿意说哪怕一个非必要的字。另外,如果你在什么时候向兵刃们询问:“你们的审神者在哪里?”那么,答复不外乎两种:或是庭院,或是战场。这都是山姥切国广过去喜欢的地方。

不过,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所有人一致认为,这应当是审神者为了山姥切牺牲前,自己轻率地连下的几个进攻指令感到懊悔。毕竟审神者再怎么成熟,总归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要让她自己走出这阴影,可以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当然,这种无根据的凭空臆造,山姥切本人是没有兴趣——或者说,没有时间来理会的。本丸不能没有审神者,而山姥切也不愿揭露真相、乃至于将这一重担交给其他什么看似可靠的人或者刀。由于审神者的身体具有完全的契约性,随意找来另一位审神者接手本丸是不可能的。想要交接使命,就只能依靠再一次的灵魂交换。更何况长谷部也曾经向他转述过审神者的话,说尽管她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不可说,但这件事应当,并且必须,成为秘密。

这是何等的重担。山姥切只觉得一日比一日困惑和痛苦。

学着成为审神者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山姥切又明白自己不能逃走:为了历史、为了世界、为了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争,本丸必须像往常一样运作下去。表面看上去,山姥切还可以说是处变不惊稳若泰山,以至于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战争如何持续,都没有哪怕一把刀发现审神者的娇小身躯里隐藏的凄惨真相;但他自己却极其清楚,自己正如巨浪之巅的一只海豹皮艇,似乎拼尽全力尚可在浪尖上保证安全、不致覆灭,但却压根抵挡不住哪怕轻如鸿毛的一次暗流涌动。对于排兵布阵,山姥切还算是颇有心得;但是如理财、赌博或是作些复杂的取舍这种事项,他的了解就甚至比他的两个兄弟还远远不如:山伏至少还会在锻刀前不被审神者发觉地悄声念一段什么经文呢。要说拿捏刀匠的心思,连一个现世的孩童说不定也比他擅长。

现世。山姥切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颅腔里有一只狂怒的狸猫在横冲直撞。学着如审神者一般参与战争尚且在可按迹寻踪照猫画虎的范畴之内,但与生活在长远的未来的统治阶级相处的事宜,他却彻彻底底地未曾了解过一分一毫。山姥切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持一种隐居的态度,以避免露出刀柄……不,露出马脚。

虽说无心的比较是一件再恶劣不过的事情,可由于他如此尽心尽力地对待身为审神者应当对待的每一事务,人们都忍不住说审神者像回到了刚与大家结识的最初:冷静又充满热情、天真而理想主义、富有无可争议的探索精神。更重要的是,虽然她仍不愿意作任何无意义的交流,但向来只习惯与过去的近侍山姥切国广相伴的审神者,在一夜之间迷上了集思广益,不断地征询着人们对自己的看法,拼命地汲取着其中的有效养分,像是要力图使不同的自己的优势合为一体。本丸的每一把武器无不历经时光践踏、饱经风霜、见多识广,都相当笃定一件事情:如果审神者成功地使自己取得境界上的再提升,没有任何神灵将敢于私藏成功的桂冠,从而阻挠她在历史上留下辉煌得刺眼的一笔。

一开始意识到这辉煌未来的逼近的刀,是山伏国广。 

如果向他询问的话,山伏会说那正是山姥切离去后的第五个休息日——虽然审神者的心思是海底针,但每七天一次的休息日习俗可是自始而终没有变动过。出于一种命运加诸的神秘灵感,当山伏国广按照一种完全随机的顺序帮忙发放午后甜点时,恰好在怀中只剩下最后两份点心的时刻,他在最适合静坐的处所遇见了审神者。他的身份、目的、行为,以及他出现的时间、地点、状态,不可思议地绽放为一朵机遇,使审神者巧之又巧地吐出了那个句子,使故事得以继续发展下去:

“兄——呃、山伏。请坐到这里来,一起享用吧?”

虽然审神者在庭院中所占据的这方寸之地阳光正毒,但山伏国广毫不迟疑,跪坐到少女身边的速度之快,让他自己都一时以为自己应该是一把短刀才对。审神者似乎也为此吃了一惊,以至于角落里一时除了牙齿斩杀糯米与果酱的声响之外,连风的歌声也听不见。当然,山伏国广也并非不懂得解读气氛的人,因此他只是坐在那里,尽可能地减弱自己的咀嚼声响——这使得审神者的疑问得以完整无缺地传入他的耳朵:

“山伏。你觉得山姥切是什么样的一把刀?”

 审神者发问时的神情困扰但却平静,仿佛她心里已有了一个不太理想的答案似的。山伏国广由于与她并肩而坐,并没能看见这一番本来可能揭露真相的神色;作为补偿,山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语气中的一丝不平,正像是山姥切国广在逝去前的最后一战里,在注视着授予他的荣誉时,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一样。出于这种不请自来的熟悉感,山伏尽管尽可能保持着语气的平和,但却并未迫于审神者的情绪而摒弃任何发自内心的溢美之词:“兄弟啊……是位值得爱戴的好伙伴。总的来说,各位都期望他能够一视同仁地看待他自己的光泽与所有伙伴的锋锐。小僧以为,兄弟——嗯,山姥切,”山伏这才想起应该预防审神者触景伤怀,有点儿生疏地改了口,“由于令人敬佩的谦逊而羞于忽视无论公正与否的一切评价,甚至于以一切夸奖为谬赞,是足以在硝烟之中保留着棉的纯洁与精钢的坚定不移的可敬兵刃,毋庸置疑的杰作!”

最后两句话带着点特有的山伏本人的风味,其真挚而火热的色彩作为僧侣的发言似乎稍显过激,但却完美地诠释了何为至真诚的赞美:尽管他为了不使审神者觉得自己的赞美太过简陋或者唐突,加上了一点儿他不算太擅长的修饰,可这种细致更显得这些评价质朴又真实。尤其当山姥切国广本人既了解山伏国广的为人,又清楚任何一把刀都具备对审神者保持诚实的职责时,山伏的称赞更显得弥足珍贵:不过,当然,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赞美是不足以解决任何问题的。

山姥切借着吞咽食物的动作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阳光都几度隐没在云雾之后,又重复地挣脱出来,那光芒看上去就像疲倦的飞鸟、风中的独木、气息奄奄的芦苇,可怜得让人提不起半分厌弃的志趣。

“那么,过去的我是什么样的?”

山姥切半是求援、半是好奇地问。山伏也就半是怜惜、半是好奇地望着审神者,将她自己在漫长的过去所竖立在心中的形象公正地描绘了出来。山姥切用心地倾听着,直到他的审神者由于与山伏国广的审神者巧妙地融为了一体而变得更加丰满生动,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觉得我应当变成什么样才好?” 

 

“主、主人您的话,应当……呃!不,我认为现在这样就很……很好了……”

 

 “恕我直言,您或许可以试着外向一些?当然,我不是说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只是作为将领,除了具有谋略,要是可以威服众人就更完美了。” 


“哦,你也想追寻刺激吗?……那、虽然我们都讨厌战争,但你还是应该学会享受生活的乐趣啊。”


“如果您可以笑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微笑是比黄金珍贵得多的珠宝啊。”


“这是想要变强的意思吗?如果是的话,你最好自己多思考思考。”

 

“是吗。不如试试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怎么样?”

 

“变成什么样——是问我吗!那当然是像爷爷……不对,毕竟是女孩子啊。那像猛兽一样聪明又果决怎么样?”


“要帮助他人规划人生是非常不现实的。嗯……但是,如果你确实需要建议的话……请你一定要时刻留意自己的目标,切勿耽于过去。”


“更惊奇……我是说、更精彩一点怎么样!花正因为有结果的目的,才开得那么美丽。不是吗?”

 

“嗯,哈哈哈。你就这么想迅速结束谈话吗?”

“嗯?”

山姥切国广愕然地看着三日月宗近的笑颜。

“这些天,本丸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三日月眼里含着趣味,与审神者四目相对,“每一把刀都接受了审神者的多重提问,每一次采访无论长短,均以‘对山姥切的看法’为始,以‘我该如何进步’为终,间或穿插一些平凡的话题在其中。唉呀……我没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过呢,你如果是有什么正渴望解答的疑惑的话,也许我能够帮上点小忙——包括闲话家常也是。”

山姥切并没有想到更多真正必要的问题。所以他露出一个中规中矩的微笑,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话可说。不过三日月好像认定了审神者必定会有所求似的,笑意同样毫不动摇。

“您……觉得我们的伙食怎么样?”山姥切只好勉强地问。

“很有意思,是让付丧神也极有食欲的优良贡品。”

“嗯——比较喜欢和谁一同出阵?”

“这也没什么偏好。当然,有可爱的短刀开路会更有优势吧。”

“有没有不愿一同出阵的刀?”

三日月摸了摸茶桌上纵横交错的刀痕,“哈哈……这也没有什么可评判的。不过,有时要慎重搭配具有信仰的刀剑才好啊。”

山姥切忍不住又沉默了一会儿。为了尽快结束这种缺乏营养的对话,他从脑海中艰难地搜索出了一个无论从份量上还是深度上都足以压轴的题目,用以节约审神者这短暂的青春。

“您对‘灵魂交换’有多少了解?”

这一次好像轮到三日月感到有一点儿吃惊了:这显然说明他对这个话题有些了解。山姥切觉得有点不妥,只好从容地为自己进一步掩饰:“我这个月在一部文献里读到了相关的记载,所以才感到好奇。如果有什么不便……”

“没有关系,”三日月平和地阻止了这段解释。在数分钟的沉思后,他的笑容才彻底完成了蜕变:从前辈对后生的亲切微笑,变成了师长对求学者才会露出的那种怜爱神情,“我并不清楚这种交换的公式和原理所在,当然,不予探索才是明哲保身之选。目前有所记载的各种交换,全都统一地说明了交换的过程对被交换者们不具有什么直接危害,所以我们可以猜测一切记载都指向同一个公式。”他再次沉吟片刻,又接续着这个思路讲述下去,“所谓没有直接危害就是说,只要交换双方均健在,这种交换就可以无限次地进行,对身体和精神没有任何损害。”

山姥切在长袖里攥紧了拳头,好像又一次抓住了什么希望似的。他调和着声带下方沸腾着的轰鸣,好不容易从中挑拣出了最合理的一个问句:“如果在交换灵魂过后,其中一方不慎去世了呢?”

三日月宗近不禁观察起了审神者的表情。山姥切还未来得及担忧他是否有所察觉,就听见依旧满含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审神者。你知道‘历史的自修正性’吗?”


审神者站在出征队列的最后方,深色的眼睛里极清晰地倒映着付丧神们的激战,而她的脑海里的思绪则无比整洁有序,以至于在她的胸腔中激起一种和战场格格不入的、波澜不惊的和弦。

似乎永不停息的战争仍然激烈如故,然而从真正的审神者逝世算起,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夏季了。在不能持刀上阵的两个年头里,山姥切秉承国广一脉的无上勤奋精神,全身心地投入了从战士至将领的重生事业当中:并且也收到了足够的回报。尽管他和曾经的审神者仍然算不上多么相似,但他本身的气质却与他怀抱着众人的意见而拼命作出的改变融合得恰如其分,正好像站在审神者的人生延长线上一样。现在的审神者,虽然还是惜字如金——其实,是为防百年的言谈习惯击碎过于年轻的伪装——但是脸上已经常带微笑,让人看了不自觉地心生欢喜。在这美丽的装潢之外,她甚至学会了融入本丸内的每一种趣味,好比农务工作、少年的玩闹、雄性激素促成的火热对抗乃至于心有戚戚的复仇大计,任何事项在进行之时都能够看见少女的衣摆在现场充满兴味地飘动: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山姥切并不具有审神者那样的科研才能,为了不使人们由于审神者对学习的冷落而感到古怪,他只能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认为审神者不过是把兴趣转移到了学术以外的方面去。只有在他觉得自己似乎精力充沛得足够过分时,他才会躲进审神者的房间里,靠她的书籍储备打发几个休息日——至少山姥切现在已经能够明白无误地由某地的植被推算出此处的大致海拔了。老实说,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也可以说山姥切是受益匪浅的。

如果告知两年前的山姥切,他将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寄居于他人的身份之下,想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你知道,山姥切最难以忍受的事物莫过于审视的目光:锋利的、可惧的、恶意的、居高临下而富含蔑视风味的眼色。这是足以洗去刀刃上的血迹,乃至于将付丧神的光芒都一同抹消的残忍物事。如若是快乐如岩融或是安定如莺丸这样的存在,大概都能够在剑鞘之中安睡而无视这些缺乏仁爱的狂风骤雨——然而“如若”这个词汇被发明出来,正是为了让所有倾听者都感到遗憾。对于过去的山姥切而言,每当有人试图在脑海里将他放在某一天平的某一侧,他除了以应敌的最佳手段来迎敌之外别无他法,因为这样的两相比较无一不饱含着使他感到被威胁的无上的敌意,无论这比较是有意或无意,凶狠或温柔。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从那一次无梦的沉眠之后,他的人生……如果说没有任何变化,那当然是弥天大谎;如果说是发生了惊人的巨大变化,他本人一定会第一个反驳的。当然,你一定能够看出来,仅仅用“惊人”来形容山姥切所经历的事情根本就显得太过小气,想要贴切地形容这一系列变故,非要用“翻天覆地”这样大气磅礴的词汇不可。自从成为审神者开始,再也没有人会以为他是依附于他人的光辉而声名赫赫,再也没有人会以为他是出于羞愧才怒火冲天,再也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某种不合格品……

要说完全没有,倒也不贴切。毕竟差异是使人类勇于进步的美妙产物,在任何群体之中都不会缺少比较,哪怕是在审神者的身上也是一样的。成为审神者对他来说之所以如此轻松的事情,是因为正视针对审神者的评论比正视针对他自己的评论要容易得多。

无人发觉地做另一个人,比做自己要轻松千万倍啊……

山姥切无声地看着已经结束的战斗。几人已经一路走到了战场的尽头,在没有敌人的踪迹的此刻正各自收拾着自己刀刃上的斑斑污渍,只除了自上次小憩到现在也没来得及提刀上阵的石切丸,足够有精神地亦步亦趋而来:那种步态有些怪异。山姥切一开始以为他是由于不慎受伤才不得不将就着像这样移动,但是他很快发觉石切丸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那种危机感让他忍不住像过去一样摸向腰间的刀柄,只可惜像用灯光捕捉飞鸟般一无所获。

可惜石切丸并没有意识到审神者的不适。他只是安然自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从宽大的衣袍后拽出一把极力抵抗着被公之于众的刀来,“请看看吧,看看这是谁。”

“我是,山姥切国广。……怎么了你那眼神。难道是在意我是仿造的吗?”

尽管被白色的披风藏起了大部分的面容,但是金发青年那不快的神情仍然隐约可见。他露出这样神情的理由不必多说,正是审神者毫不掩饰的惊讶目光。

石切丸并没有留意到山姥切的异常:山姥切和审神者并不是初次相识,这样的自我介绍词分明可以予以斟酌,甚至于免去。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审神者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感情,以至于没有更多的注意力来关注山姥切的言谈。至于审神者露出慌乱神情的个中缘由,他心里倒是自有猜测,“啊,对了……这是最近才被发现的事情。即使一开始就没有给以任何处理措施,彻底逝去的刀剑也渐渐地被发现似乎能够重新唤回了……就像是死而复生一样。”

审神者用力地移开了视线。

这件事情她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真正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时还是无法不感到吃惊,更何况自己并未真正意义上地去世。既然如此,这把“山姥切国广”,究竟是……

“欢迎你……一起回家去吧,山姥切。”

 

为了方便分辨,我们就将这位新成员叫做“国广”,从而凸显出与山姥切的差异吧。只要不误认为这是在谈论与山伏国广或是崛川国广有关的趣事,这种称呼还是非常便利并有必要的。

作为一把与众人并不熟识的刀,他缺乏与任何人交流的兴趣,而唯一的爱好就是在阳光充沛的地方静坐,借以寻求足够的私人空间:一如过去的山姥切本人。其余刀剑渐渐地也发觉了他并未继承过去的记忆的事实,但也不过是认为这是复生的代价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彼此之间不够熟悉的山姥切国广究竟如何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山姥切意识到这正是过去的他自己。看到自己站在自己的眼前,而你伸出手去时却发现那并不是一面镜子,这是再可怕不过的事情了。

山姥切并非不能理解这件事情的本质。稍微思考也就可以明白,所谓刀剑复生至多也就是灵力过盛的一种外在表现,要么就是历史紊乱所造成的轮回现象,没有什么值得疑虑的。至于国广的到来,大概不过是这个世界误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从而再一次赋予了“山姥切国广”生命罢了。

但是,如果“山姥切国广”重新成为军队的一员,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

“山姥切国广”?“审神者”?“赝品”?

他感到沉睡了两年的一种愤怒渐渐地复苏了——说是愤怒也好,说是不甘也罢,甚至说是自卑感也无可厚非,总之就是有这样的感情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讨厌点什么才好。

可是谁也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

所以,要讨厌什么呢?


“事实上,时间毕竟是一种受到制约的存在。好像因果这样的事物,到现在仍然没有受到过任何可成立的怀疑。由于更改历史现在成为可能,因此未来也会就此变得岌岌可危。对于时间而言,这是极其危险的。如果当循环的事件链在我们的时间点上进行,将很有可能由于它的可回溯性而危害未来的正常进行。因此,历史本身会在事件链进行循环时尽可能地除去过去的糟粕。也就是说……在此之后没有人会记得上一次的循环。所以假若被交换精神的双方均去世,那么推论下来应当是没有任何影响的。但是,如果所发生的事情将引发所谓的无限循环,时间必然会抓住一切的机会来消除这一切负面影响。”

 

刀光一闪之际,国广来到这支军队之中所度过的第一个春天,也快要过去了。

度过了这么多个日夜,山姥切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坚守审神者职责的习惯已然成为他的生活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甚至有时会使他忘记,在斩杀敌人之时,自己的钢铁与坚硬的骨骼针锋相对所发出的嗡鸣声。在这种对一切兵刃来说都相当可怕的淡漠当中,有另一个自己来占据自己过去的位置这种事情,也就算不上引人深思了。也许这是可耻甚至于卑鄙的,可是看起来并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供他选择。

国广是个有趣的人。山姥切时常可以看见他坐在自己过去十分喜爱的座位,望着正在阳光下渐渐干枯的衣物发呆:其中既有华丽而厚重的长袍,也有干练简洁的短衫,至于那常年包裹在山姥切国广的刀身上的披风在阳光下也显得有那么点儿刺眼。偶尔有什么人在他的面前玩乐,他也不予任何评价,只是视线却总是被奔走的兵刃吸引过去,好像他们比日光更加明亮和美丽似的。如果还要说有什么惯例的事情,惯例的点心时间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只是在他尝到不知谁的作品糖分太高或是面粉未熟透甚至于在甜糯米里发现炸豆腐夹心时,山姥切就能有幸在他的脸上收获一丝复杂的神色。此后,等到轮到他去制作点心的日子,山姥切总是能发现他的成果一次比一次更加美味: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另一件事,那就是有这个发觉的人并不只有他自己而已。只不过所有如此细心的人,如药研藤四郎一干人等,无一例外地认为大胆接近国广并一本正经地夸奖他的烹饪水平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

注重这类细节是过去的自己也常常做的事情,而从不受到夸奖也是过去的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

山姥切似有所感。

人类是非常可怜的一种生命。你能够快捷而准确地用三种品质来为他们进行分类:即不可一世者、妄自菲薄者、终生平凡者。除人类以外,没有任何生物如他们这般简单;反过来说,当什么并非人类的物体有幸获得机会成为人类,他或她就没有逃离这个俗套的自由了。成为人类的山姥切国广也不例外。当他在湖边清洗自己的刀刃时,于水中看见自己的面貌那一瞬间的不快表情,没有人会误以为那之中隐藏的是厌恨之外的任何情感。

若不是山姥切被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从“人类”变成了如“游魂”这样的事物,他或许根本就不能意识到这种厌恨是多么幼稚而又可怕的情感吧。但是灵魂交换这种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山姥切虽然有幸从旁观者的角度渐渐看清了国广,也即自己身上的悲剧的本质,并且成功地从那束缚自己至今的陷阱中逃脱出来,却找不到任何的方法来拯救眼前的那一个自己。一个山姥切国广受到解脱,而另一个却苦于充斥于生活之中的数之不尽的恶毒眼神,或许将会长久地继续痛苦下去,这绝不是山姥切自己想要看到的。

山姥切无言地望着在璀璨的光芒之中沉默的国广。那阳光一般的金发与货真价实的阳光交叠在一起,熠熠生辉,即使是用以遮挡面容的披风也无法隐藏起半分他的光泽。


等一等,有一个已经被证明了切实有效的方法……


“山姥切,打扰一下……”

山姥切尽可能自然地向自己搭话道。幸好国广足够有为人臣的自觉,起立的速度之快,甚至会让人有种矫枉过正的错觉:虽然也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品质被矫正了。山姥切这时才体会到过去的自己之高大……老实说也算不上太过高大,但是却足以用影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了。他得以面对着阳光照来的方向而直视国广的双眼,而不需要躲避太阳的锋芒。

“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交换一下……”山姥切无比坚决地平铺直叙,那腔调像极了过去的审神者——这也可以让人从侧面看出他的努力所在,“通常而言的‘灵魂’。”

那个山姥切国广沉默了好一会儿。审神者非常清楚这种对话无论在谁听来都是无稽之谈,所以她同他一起缄默了半晌,使他相信自己所说的话都是真诚的。为了使山姥切国广不认为自己不过是拿他取乐,她索性搬出了可信的依据来:“我们已经能够给无机物以思想,给思想以肉体……比起这些成就,让两股思想心甘情愿地交换彼此的宿主,也未尝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在具备灵力者的身上,只要能够让含有生机的血液互相交融,再加上一点火候恰到好处的灼烤,以及无梦的睡眠……这就足够让灵魂以为睡去前的经历是一场梦幻,而从血的联结的另一端传来的呼唤就是真实的世界了。”

山姥切说到这里,简直要抑制不住打心底里浮现出来的兴奋。在数千年之中不断与神话传说齐头并进的这一设想,此刻就如此轻而易举地从他的口中流出了。比之更加令人愉快的是,他将要使眼前的自己从苦难中获得救赎,而自己本身也可以安心地从本该已经结束的自己的历史中离开了:既无遗憾也无苦痛。

“我不太明白……我是否可以了解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一问句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使国广感到不安,但是真相也是决不可在此时就被揭露的。山姥切只好尽力去安抚他:“你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啊,切国,”他这样说着,并无任何撒谎的罪恶感,因为他确实长久以来自己陪伴着自己,“我保证你会知道真相的,并且,不会太久……”

国广还是无所适从地站立在那里。

算了,没办法了,他会明白的……

山姥切在心里暗暗地叹息着。

“拜托你了。”

审神者身后一直缄口不语的打刀听闻此言,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剑刃贯穿了山姥切国广的身体。国广扶着长谷部的刀身跌在地上,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审神者,仿佛审神者眼里像烛火一样跳动着的鲜明期盼使他的眼睛感到灼痛了似的。

山姥切安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陷入没有梦幻色彩的深眠之中。然后山姥切在长谷部的帮助之下,将需要交换精神的这两具躯体都放置到锻造刀具的火炉里。他从剑鞘里抽出阔别三年的锋利的自己,将手腕割破,使流出血来的伤口与“山姥切国广”腹部的刀伤相贴。等到他从失血导致的晕眩中醒来时,他看见自己已经在阔别了三年的善战的自己的身体中,而“审神者”正在沉睡着。

“谢谢你。”他忍不住要对压切长谷部道谢。

“去手入室吧,快要到例行出阵的时间了。”长谷部这样回答着,抱起了审神者。山姥切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之后,甚至没来得及享受与自己的身体重逢的喜悦——要是换做过去的他,这大概会是重逢的厌恶吧——就匆匆疗伤上阵。幸好刀锋锐与否,与曾受伤与否并无太大关系。大概是灵魂休息的时间足够之久,又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仍然由于锻炼充足而十分强壮,他成功地斩杀了最多的敌人,也因此受了最重的伤:但是这都没关系了。因为……

“我,就是我。”他忍不住像这样说出了口。在此之后,他借口审神者确实通过灵力传达了进军的命令,带着已经久未一同征战的伙伴们向战场的更深处走去,去讨伐罪恶,去扼杀受到争议但却足够缺乏深谋远虑的愚蠢,去摘获可怜的胜利果实。


如果我就此死去,历史会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没有人会知道山姥切国广是一把死而复生的刀,他们都会记得山姥切自始至终是审神者忠诚又沉默的近侍,而在他死去之前,审神者也是冷淡又沉默的,未曾有过一分一毫的改变,直到山姥切——不,直到身体里藏着“审神者”灵魂的山姥切死去,一切才走向幸福而成功的曙光。

这就是所谓自修正的现实意义。

 

山姥切如此想着,坦然地接受了剑身在又一次直接对抗中折断的事实,和平地倒下了。除却对他手中紧握的这把锋利的刀稍感不舍之外,他并不觉得有任何遗憾让他还存有丝毫的不甘。

不知道现在正寓居在审神者的身体里的,那位山姥切国广,对自己慷慨赴死的行为会作何感想呢?

山姥切国广垂死地看向无比湛蓝的天空。

随后,他就很快地无可挽回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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